我真的很后悔当教师。这是我被派到那个偏僻地区执教时的感觉。可不是吗,从古晋乘飞机到美里是那么的疲累,然后又要久候飞机在飞往巴郎。晚上住宿在不舒服的小旅馆,第二天一早便急急忙忙的乘快艇到目的地。当我到达那个地方,有一群成人和小孩迎接我。兴奋之清清楚楚地映在他们脸上,但是我实在是太疲惫了,只能展现勉强的微笑。至于刚才乘搭快艇则继续向上游逆流而行。
“老师,欢迎您的到来。”他们之中的一位向我打招呼,然后伸手替我拿行李。
一位自到达便一直注意的小孩靠近我,然后从我手中拿掉行李,同样的,我也让他拿。其他的人跟随着我,就好象我是来参观长屋的大人物。从他们款待我的方式和发出的声音里,我发现他们是那么的愉快。
这时从河边可清清楚楚地看到拥有五十二的长屋,在它下面平广大地方则有数十位居民—大多数是小孩和妇女朝着我看。我被他们带到离长屋大约两百公尺的学校去,草场长满了野草,靠近学校的部分野草则长得更高了。
由于校长还未到,我便在校长室外等了一会儿。沉闷的感觉有侵袭着我,这是我又想回到我的家乡古晋。刚才替我拿行李的人提出的问题,我用微弱的声量回答他们,立刻的,他们都不再提出问题,因为他们都知道我长途跋涉。
那个帮我提行李的小孩还是偷偷的看我,这是我等得更不自在。在这位小男孩身上我发现了一些怪处:他锐利和清澈的眼睛背后,好想拥有一个秘密,我们偶尔还交换了彼此的眼神。
一直等待的校长终于来了。他紧紧握住我的手,然后邀请我进入他的办公室。过后校长交锁匙给那些人,起初我不明白他们再说些什么,后来看到他们提我的行李我才明白一切。
那位校长叫姆江,来自砂拉越第三省的卡揶威。前几年被委派到这间学校的时候,他便决定继续留下来,同时与这里的长屋女人结婚。
“老师,在这里执教,你将不会失望和后悔。”校长开玩笑地说。“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,包括自然环境、居民和小姐。”
“就因为这样,校长便不要调换到别个地方?”我一面问一面展露笑容。
他拍着我的肩膀带我走出办公室:“我已经在这里成家了。”
当我们到达教师宿舍时,我的心变冷了。宿舍在一个偏僻的地方,离学校大约二十公尺之远,屋后是茂密的森林。可怕的感觉突然有侵袭我的身体。
“这是我的家吗?校长。”我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。
“这间屋子确实太小,同时缺乏设备,但是几天前这里好心的人便把它整理清洁,希望老师愿意住在这里。”
如果许可,我当时真想溜之大吉。但是无奈,不管我要不要,我还是得住在这里。这间屋子中等但是整洁,无油漆的墙上挂着几张元首的照片。厨房里的缺贮有雨水,卧室里则有陈旧的垫褥,床头已摆了蚊帐。
“老师,这水缸的水必须先煮沸才能喝。煤油灯已经准备好了,等到下星期才会有电流供应,我们只有一个发电机,电流供应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到晚上十点。”校长向我说明。
好几次我都是沉默的听校长说明。我好像不再幻想我能做些什么。我是多么的后悔成为教师啊!
“啊,你真笨!”几年前我告诉哥哥我被录取进入拉江师训学院的时候,哥哥便这样对我说。“你将来会后悔,因为当老师并不容易,就好象一粒球般,你一会儿被踢到这里,一会儿被踢到哪儿,你不晕厥才怪。”
父母亲也坚决反对我当教师。他们的意见是:即使个人多么的勤苦教导学生,但所得到的是指责比赞扬多。母亲比较喜欢我出外工作,而父亲希望我继续升中六。但和我亲密的哥哥却更希望我进入玛拉工艺学院。因此他尽力地替我领取申请表格,同时与帮我填表格。当我被通知去面试时,哥哥还在我到面试中心。结果我虽然被玛拉工艺学院录取了,但是我还是放弃到该校就读。对于我这个举动,他感到很失望。
就因为我过于挑剔而伤害了自己,其实我在还没进入拉江师训学院之前,我失业了将近一年。我也很难确定为什么我会接受进入师训学院,也许是我想得到一份工作和成就吧!
“老师有勇气自己住在这儿吗?”
“啊!”我从幻想中惊醒过来。
“老师要不要我交几个长屋的小孩晚上来陪你吗?”姆江校长问。
“不用,没关系。”我想表现出男性的气概。其实我内心是多么需要有一个人来陪伴我。
校长在下午还未离开我的时候提醒我:“老师,千万不要让这里的居民和小孩失望。已经有好几位老师受不了渴望,失去勇气,离开这里。这里的小孩等待老师已经等了两年了。”
整晚都哭泣,这是我以前不曾有的。我无法确定自己哭是否因为害怕、后悔及伤心于家人离别,肯定的是我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,因此从一到这开始,我便不适应这个我要进行教学的地方。我突然看到自己在树林中逃跑。一群穿着遮羞布,手握着巴冷刀狠叫喊的人在后面紧追我。森林里有许多的山丘,是我很难逃过他们的追赶。姆江校长好像带领他们,当快要抓到我的时候,他们喊得很兴奋,我跳下河里,后面是姆江校长和居民,而我的面前是几只鳄鱼。
我看到本地报纸的标题这样写着:前任最佳师训教师溺毙河中。在我的坟墓,我所看见的不是我的朋友,而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,他们控诉我逃离他们。他们开始在我的坟墓吐口水和丢石头。他们很残忍的一直咒骂我。
“老师,怎么样?”姆江校长问。“昨晚睡得还好吧?”这是他正在和长屋居民割足球场的草,他们很勤劳的工作。“我要回去了。”我回答着。“我要求调换别个地方。”
“我知道老师的感受。其实前几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。”姆江校长看我不说话,就这样对我说。
我望着他,确实希望他能让我离开那儿。但是他还是一面擦汗,继续说话。
“老师被派到哪里都是一样的。我们是教育工作者,不管教于哪个角落,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教育人们。难道这不是我们进入学院的誓言吗?”
“是的,校长。但是我的心要造反。”
“我明白,老师。”他回答。“我们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们有所不满。更何况你是去年最好的师训教师。”
“我被安排在这个偏僻的地方,而以前我在学院是以运动闻名的。我也不知道。我觉得我的成绩不被重视。”我失望的回答。
姆江校长继续安慰我。因为他真诚的安慰,最后我答应打消意念,而先住在这儿几天。如果这期间我还是要离开那儿,那么便交于自己处理。姆江校长也不能阻止,就好象他不能阻止以前其他教师一样。
我们去草场与其他居民一起合作把草割掉。那些成人的小孩都很喜欢工作,其中一群妇女也跟着操劳,而只有一两个年轻人。他们告诉我说年轻人都离开长屋到城里工作。
一位小孩靠近我,手里拿着一把镰刀。我已经认识那位小孩,他的行为和其他小孩有点不同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问。
他开朗地微笑,眼神炯炯有神,和他肮脏和破旧的穿着有点不对称。
“Miek!”他回答并跑向望着我微笑的一群漂亮的妇女身边。
“他下星期将要进入一年级。”姆江校长说。“但是他已经八岁了。有什么办法,在这偏僻的地区,年龄是不重要的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慢,尤其是夜晚。几乎每晚当我想到自己的命运时我边哭泣。哭泣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。从前哥哥说的话还环绕在我的心头。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一切。我没有朋友,看不到电影,无法运动,我的社会生活突然面临改变。
只有在白天,情形才会有点不同。当我去钓鱼,一种不曾拥有的优美的感觉便会飞越胸中。当我被姆江校长带到园地时,青葱的是周围便令我人心旷神怡,我便因而一直祈祷夜晚吃点降临。
在开学的前两天,思念的感情便牵系心中。我想小孩般哭泣,因为控制不了这种感情,我把要求告诉校长,对于我的决定他很失望,但是我们同意过,他不会再阻止我的行动。
“有什么办法呢?老师。”他凝视着我说。“住在这里好像断绝一切希望一样。”
我狠下心来决定离开姆江校长。我感觉这个时候没有东西可以改变我的立场。
第二天一早,我和一些要到城里的长屋居民就到码头。前几天住在他们那里的那份亲切感,此刻也消失了。他们脸色阴沉。
一位小孩坐在靠近码头的石头上注视着我。我立刻认得出来他是Miek。因为受不了他锐利的凝视,我望向河口。汽艇鸣响着,并驶进码头。我感到高兴,因为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。这时候我再偷偷望向Miek,我发现他正在擦眼泪。
有几个人已经上了汽艇。最后一次,我凝视Miek。他锐利和清澈的眼睛充满着泪水,虽然我们距离有一些远,我还是看得很清楚。有一个秘密常在眼睛的背后,直到现在我还捕抓不到。
在懵然间听见有人从艇上叫我,但是我却不理睬他。我的眼睛集中在Miek和他的眼神。他的眼神充满着请求,突然间是我生起了无限同情心。
“他已经八岁了。”
“他还不曾上过学校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Miek。”
“老师将不会后悔在这里执教。这里一切都很美好。”
“老师,不要令这里的居民和小孩失望。”
“那些小孩等老师已经等了两年了。”
“他将要进入一年级。”
所有的话都鸣响在我的脑里。当我回头,汽艇已经离开了码头。湍急的河流向河口。
我回头望着陆地,Miek的眼睛还是清澈,但是这次却增加了一道特殊的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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